歷史

　　「喂，花卷貴大。起床了。」 啪的一聲，在一張考卷蓋到臉上把自己嚇醒時，花卷貴大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。

 

　　唰地一聲坐起身，花卷一臉茫然地盯著前方，眼睛眨了眨嘗試聚焦——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對粗眉毛。

 

　　嗯，粗眉毛、深沉的眼神，跟身上制服格格不入的臉，是他認識三年的好友：松川一靜沒錯。

 

　　「什麼啊，是阿松啊。」花卷攤開兩手向後一躺，重新倒回地板上，伸了個懶腰。

 

　　「什麼叫『是阿松啊』？」松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，「說要打掃社辦，結果在原地躺了半小時的人是誰？」

 

　　「半小時？」花卷思考了半秒後，睜大眼睛說，「難道我昏過去了嗎？誰偷襲我？」

 

　　「並沒有發生這種事，你只是睡著了。」松川並不買帳，蹲下身將捲起的考卷敲上花卷的額頭，「醒了就趕快起來，快點打掃完就可以直接去吃晚餐了。」

 

　　花卷躺在地上，繼續掙扎了幾分鐘後才重新起身，加入正在角落整理各式報章雜誌的松川打掃社辦的行列。

 

　　說起來，為什麼運動類社團會有這麼多紙類資料啊？花卷在把一個塞滿報紙的大紙箱搬出來，為了灰塵連連打噴嚏時想。並深刻反省自己說要打掃社辦的提案。

 

　　「哇，這些也太久遠了，而且比我想像中還多。」被吸引注意的花卷蹲了下來，開始研究紙箱內容，發現紙箱內從宮城地方報導、排球專欄採訪到社團評鑑，新舊混雜了許多從不知第幾屆開始保存至今的排球社相關資料，大多數都已經褪色了，不過仍有部分近期的資料保持鮮豔的色彩。

 

　　「你看這個！這不是及川嗎？」花卷抽出一本雜誌大聲說道，同時用力拍了拍松川的背。

 

　　「嗯？真的是他沒錯。」松川慢條斯理地轉過身打量花卷手中的雜誌，發現要認錯那張照片也不容易：畢竟他們排球社的主將大人可是封面擔當，同時笑得一臉狂妄，「我記得這本雜誌及川有專訪吧？同時還有封面加內頁彩圖。真不愧是及川啊。」

 

　　「你這句話記得不要讓他聽到。」花卷挑高了眉，一臉嫌棄地說，「他一定會得意忘形，然後吵得我們一整個禮拜不得安寧。」

 

　　「你知道，你剛剛聽起來超像岩泉的。」松川豎起了眉毛試圖模仿被惹惱的岩泉，換來花卷的大笑與飛來的一腳。

 

　　「好的，讓我們來看看及川大人在這本雜誌說了些什麼！」花卷一手捧著雜誌，一手戲劇性地攤開，大聲朗誦道，「宮城排球界的新星——及川徹！」

 

　　內頁上的及川站在青葉城西的校門口，露出意氣風發的微笑，密密麻麻的採訪頁面上，寫滿了針對選手的介紹與訪談內容。

 

　　「關於青葉城西的目標，及川先生是這樣回答的。」花卷用彷彿要在台上致詞的語氣說，「青葉城西一直以來都在團隊配合上有充分的練習，此次的春高，我們的目標當然是——」

　　全國大賽。

 

　　花卷一瞬間頓住了，松川也沒有提出疑問。只要是青葉城西的隊員都能不假思索地回答出後半句話。畢竟這句話他們從高一入隊起就不斷聽到，從教練的口中、啦啦隊員的加油聲中，再到隊友期盼的目光裡，總是飄蕩著這個希望，然後持續了三年。

 

　　「這樣說起來，及川跟牛若大概八字不合吧。」花卷轉移了話題，「仔細想想，他們的孽緣可是從國中就開始了。」

 

　　「我印象中有聽人討論過，」松川插著腰思考著，「大家的結論是搞不好是前世欠的債，所以才會到哪都遇得上。」

 

　　「到底誰會討論這種事情？」花卷一臉驚恐地看向松川，發現松川露出意味深藏的微笑後立馬改口，「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！不要告訴我！」

 

　　花卷看回手中的雜誌，然後嘆了一口氣：這本雜誌的採訪是在春高前，也是他們高中時期最後一次的排球大賽。跟以往一樣，他們什麼準備都做了，也不曾鬆懈心態，甚至每個人都去神社祈福參拜，但仍獲得跟往年類似的結果。

 

　　「我又不是像及川那樣的排球瘋子，我才不在意！」花卷很想帥氣地這麼說，但那多半是騙人的，事實上他在意得不得了，輸球後有整整一個禮拜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。甚至花卷突然意識到，他還沒理解從及川手上跳開的那顆球，究竟是怎麼砸到地板的。

 

　　「說起來，你當時發的誓怎麼樣了？」松川從花卷手中抽走雜誌，重新放回紙箱內說。

 

　　花卷緩慢回頭，對上松川故作輕鬆的時腦內響起了警報——這個人絕對不懷好意。

 

　　「什麼誓？」花卷謹慎地說，一邊思考著自己是否需要奪門而出。

 

　　松川一手托著下巴，挑高了一邊的眉，笑得像隻不壞好意的狼說，「合宿的時候你在全隊面前發的誓——我想想，確實是——」

 

　　「哇等等等等！」花卷驚恐地撲了過去想挽救自己的形象，可惜還是來不及阻止話從松川口中冒出。

 

　　「『我是要被記入校史的男人！』是這樣沒錯吧？」松川賊賊地笑著說。

 

　　「那是誤會！我當天晚上泡澡泡昏頭了！」花卷雙手掩面倒在地上，要不是擔心把校服弄得更髒，他還真想在地板滾個幾圈。

 

　　「少來，你從高一的時候就這麼說了。」松川毫不留情地吐嘈道。

 

　　想當初高一尚且青春洋溢、胸懷大志的花卷貴大，在排球隊的入隊宣示時，氣勢高昂地在新生與前輩面前說出，「我要打入全國大賽，成為被記入校史的男人！」換來排在他正後方的松川噗地一聲笑。

 

　　「聽起來有夠不吉利的。」事後岩泉是這麼吐槽的。

 

　　「等一下，除了那次之外我根本沒再提過吧？」花卷跳了起來，指著松川說，「你怎麼還記得這麼久以前的事？」

 

　　「不好意思。」松川一臉坦蕩地說，「你的黑歷史我全部都記得。」

 

　　「太可怕了。」花卷故作誇張地抖了兩抖，後退了一步。

 

　　「好啦。」松川推著花卷回到社辦內的雜物堆前說，「我向你保證哪天一定把你的黑歷史集結成冊送給你，現在該繼續整理社辦了。」

 

　　花卷高聲抗議，只可惜沒什麼成效，無奈下只能繼續拿起雜物們整理起來。但過沒多久，他又有了新的發現，「阿松，你快來看！」

 

　　「嗯？這是什麼？」松川靠了過來一看，發現花卷拿著一張甜點店傳單，不解地問，「這不是你以前常去的那家甜點店嗎？我記得這個月要停止營業了？」

 

　　「嗯，是這樣沒錯。」花卷平靜地回答，但把傳單舉了起來讓松川看：傳單已經破損，上面留有圖釘使用過的痕跡，色彩略為褪去的情況下，還是能看出曾經裝飾精緻甜點的樣貌。

 

　　「啊。」看著傳單上另外用奇異筆寫上的日期和甜點名稱，松川想起這是花卷以前釘在社團布告欄上，用來記錄自己在重大事件後要買什麼樣甜點犒賞自己的傳單。

 

　　重大事件——基本上就是球賽後。這是專屬於花卷的甜點日曆。

 

　　上面洋洋灑灑寫滿了各式期間限定泡芙、聖代、百匯和蛋糕，松川在內心核對了一下，發現有一天的日期不太對。

 

　　「這天是什麼日子？」松川指著一個日期疑惑地問，在他印象中這個日期既沒有比賽，也沒有什麼大型考試。

 

　　「欸？我看看。」花卷湊近了看，抱頭苦思了幾秒，最後一拍手掌說，「我知道了！這不就是進路相談的日子嗎！」

 

　　「進路相談啊⋯⋯」松川想了想說，「記得當時班導還特別問過是要繼續參加春高，還是要退部專心準備學業呢。」

 

　　「我也聽過差不多的話。」花卷點了點附和道。

 

　　然後花卷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：他還沒問過松川未來的規劃與打算。

 

　　他原本有打算問的。花卷在內心為自己小聲辯解。畢竟那可是和他認識了三年，一起從新人菜鳥、候補，然後一路到正選的強力戰友，期間他們一同吐槽了及川、偷偷打趣過岩泉，雖然未曾同班過，松川卻是在整個青葉城西裡最了解他的人。

 

　　只是從高三開始，所有的一切都驟然加速，出路考量、課業、球隊，各式各樣的選擇開始放在眼前需要他做出決定，不知不覺就一天拖過了一天——好吧，花卷承認，他只是在逃避那個答案而己。

 

　　「我沒弄錯的話，你是要去東京念大學吧。」花卷卻沒想到，松川如此自然地就開口說起了這個話題。

 

　　花卷甚至不需要耗費心力確認松川怎麼知道的——因為松川總是知道。

 

　　「我要留在宮城，唸當地的大學。」松川直視著花卷說，「手機號碼不會換，所有其他聯絡方式都一樣。住的地方也沒變，你知道在哪裡。」

 

　　松川語氣平靜，而花卷愣愣地點著頭，內心一瞬間像是被什麼觸動了，卻又抓不住。

 

　　「我知道了。」花卷最後只能這樣說。

 

　　「話說回來。」松川雙手叉腰環視一圈，然後兩手一攤表示他的無可奈何，「我覺得我們今天整理不完了，不如直接去吃個晚餐？」

 

　　「同意！」花卷高聲贊成，從地上跳了起來。原本要說出常去拉麵店的名字，卻在最後一秒改口，「今天不吃拉麵，去吃炸豬排丼吧！」

 

　　松川挑眉看著他，若有所思說，「能夠大口吃炸豬排丼的人，大概都能夠活得很好。」

 

　　花卷不解地看了他一眼，「什麼啊，這又是什麼神秘的人生哲學嗎？」

 

　　「沒什麼。」松川顧左右而言它，推開了社辦的門，春天的風就這麼吹了進來。

 

　　「走吧。」松川說。

 

　　花卷跟上了松川的步伐踏出門外，然後在跨過門框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，「欸阿松，我記得排球部有自己的練習日記對吧？」

 

　　「是沒錯，怎麼了？」松川問。

 

　　花卷追上松川和他並肩，撞了對方一下，「我們不如幫它加個幾行註解？我想想——最佳拍檔松川與花卷？」

 

　　「你這樣及川八成會抗議，例如為什麼不是他和岩泉。」松川笑了起來。

 

　　「那不一樣，他們可是最佳損友。」花卷大笑著說，在晚風中深吸了一口氣，「雖然無法成為校史，但我可是和一群混帳一起列在排球部名冊的男人！」

 

　　「真是熱血啊。」松川感嘆道，跟著笑了起來。

 

 

　　備註：關於炸豬排丼：炸豬排和日文的勝利諧音。仍不想認輸的人，就還有繼續生活的勇氣。（原始梗源自日劇《四重奏》）

 

 

END.